忘记发了,标题我都没改。
知道老殷喝醉了是在从杨家坪前往沙坪坝的出租车上,老殷在我快没有电的手机里号啕大哭。我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因为正是这几天,两个刚失恋的男人在江北诺大的公寓里大眼瞪小眼,除了不断叹息,别无他事可做。接到老殷电话之前,我刚把一起逛完街的前女友送回家,心里难过得要死。
2月27日
前天深夜,或者说昨天清早从北京回来,老殷带着两个同样醉醺醺的朋友开着他事故频发的蒙迪欧来机场接我。凌晨两点的江北国际机场,没有比此时更宁静的时候了。站在机场出口,望着这个灯火辉煌,熟悉又陌生的都市,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曾经在这里生活了整整四年,第一次没有了回家的感觉。坐进混合着浓烈火锅味、酒气熏天的轿车,发现那天是老殷的生日。的确是他的生日,旧历。气氛有点不对,据说从沙坪坝某火锅店奔驰过来机场,时间是十六分钟。凌晨两点过,尽管此时老殷25岁的生日已经过去,但这依然无法抹去此前几个小时内他与女友之间的误会。在这之前,大约是二十天,其女友小兰因为长期以来积累的各种缘由搬离同居住所——就是江北这套诺大的公寓。那时,我正坐在奔驰于朝阳区四环某段的一辆出租车副驾位置上,给老殷发短消息:不要等到事情无法挽回的时候再说抱歉。毫无疑问,老殷对于他这段感情的付出是巨大的,作为多年密友,我知道他一开始就是奔着迈进婚姻殿堂的目的而努力的。然而,事与愿违,分手最终成为永恒的句号。
据说今年的天气状况是重庆16年以来最糟糕的一年。从机场回到老殷的公寓,他和小兰共同生活的这套寓所。空调开到高温,暂时还没有从北京宿舍的温暖中习惯过来。娅琳和沈雕的女友在卧室里陪小兰讲话,至于讲什么,无从得知。老李和我陪着老殷在客厅里坐着,气氛很熟悉,相对无言。断断续续的对话、叹息,一致持续到四点过。次日清晨,小兰带着自己的洗漱用品,彻底离开这栋他们生活了一年多的房子。小兰是麻醉师,是老殷送她去上班的医院的,这样的接送已经持续了一年,每天清早六点过送小兰去上班,我都很难想象老殷能做到,看来他是真的动情了。与此相比,小兰的绝情让我们大家都感觉有点惊讶,或许人与人之间就是如此不同,世界上也从来就没存在过任何公平和对等,或许于感情而言更是如此。
早上醒来已经是快11点了,感觉有点疲劳。老殷最后一次送小兰回来继续睡了一会。周日,不用上班,加之情绪也的确不高,他决定陪着我去原来的母校。在老殷单位旁边的一家餐馆吃过午饭,我约了几个朋友见面。娟还住在原来我们共同生活了好几年的小区里,这是我们毕业的大学教师宿舍区,就在学校的旁边。我和朋友约在老巢酒吧见面,酒吧就在小区的门口,这是我和她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天气的确够冷,极其罕见地飘起了雪花,夹着雨点,悄然无息地降落在湿漉漉的大地上。坐在酒吧里烤着炭火取暖,望着窗外的一切。她是不是也会经过这里?会不会无法看到窗户这边的我?围坐身旁的朋友们根本不会了解,我偶尔礼貌地配合他们苦笑两声,内心何其无奈,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个地步的?老殷有事离开,我和朋友们吃完晚饭。毕业早已好几年,大家也都各有琐事。我一个人走在黄桷坪熟悉的大街上,是啊,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拨通娟的电话,无人接听,独自站立在小区门口昏黄的街灯下,看着稀稀落落的雨点。电话响起来,是熟悉的音乐——Everything I Do for You,是娟。她在杨家坪和几个朋友吃饭,我说把帮他报名的新东方TOFEL听课证带给她,还有什么理由可以再见呢!?我回到老巢酒吧,就在这个我们初次约会的地方,在最靠里的位置坐下,等她回来。
门推开了,听见她对酒吧招待说:“我找人”。她穿了一件齐膝的黑色羽绒服,带着一顶毛线小帽。坐下来,打开拎来的盒饭开始吃。我看见她眼里含着的泪光,心疼得要死,就在这么寒冷的冬天,坐在这里吃盒饭。很多记忆涌上心头,以前特别穷的时候坐25个小时的硬座火车来北京看我,一起在北京的冬天挤公交去西苑买菜……她拿出纸巾擦泪水,我觉得自己的眼泪就在眼眶边缘流淌。整整5年,能走到一起实在是不容易,个中的酸甜苦辣,恐怕除去我们俩自己,诺大世界上无人知晓。地球上生活着如此数十亿人类,那么多人既没有被人真正爱过,也没有机会去好好地爱一个人,岂止只是悲哀。也许母亲说得对,生活终究是自己的,道路是需要自己走下去,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你决断自己的人生。想起来那个著名的寓言,主人公为了追寻一个藏满金币的铁罐子,花费了毕生的精力,到头来却最终发现里面装满的不过是麦片而已。存活于世,每个人都在追求自己的理想,但有谁知道自己到底在追寻什么?最终得到什么?把听课证和刻好的光盘拿给了她。她要和好友一起考TOFEL,想去异国追求自己的梦想。她有这个想法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我不知道我是否耽误了她的理想,更不知道我们是否还有重新转身牵手的可能?光盘里面是她存在我们原来电脑里属于她的文件。电脑已经换成全新的,我卖掉了那个我们共同使用了好几年的电脑,回想起大学时代,那几乎是我们娱乐的最重要方式,地点就在这个小区某栋楼房二楼的房间里。当我将这些光盘交给她时,仿佛是在将我们所有的记忆交出来一般,完全赤裸裸地,似乎交给了她这些光盘,大脑就会变得空空如野,似乎我们的人生从此就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错。一种残酷的感觉袭上心头。时间很晚了,我送她回家。走在住宅区的小路上,我们俩都沉默不语,有点熟悉。正是在五年前,我送她回宿舍的路上,正是在相似的沉默中,我突然对她说了我所有的感受,也正是在那一天,我们开始了这段漫长的感情。
“明天陪你逛逛街吧”,我对娟说,她默许……
深夜,回到老殷家,我在想父母的一片苦心。一方面,他们不知道娟看似有点冷漠的性格是否能够给我们和家庭的未来带来幸福;另一方面,他们也不忍心看着我们俩苦心经营的爱情就这么付之东流。我当然理解她们的矛盾,毕竟是自己的父母,尤其是母亲,在罹患癌症的艰难处境下还在为我们担心。不但让他们担心了,自己还身在遥远的异地,无法陪伴和照料,觉得自己真的对不起他们。老殷像头困兽般地在客厅来来回回踱步,我知道他不习惯再也没有了小兰的日子。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晚上老殷不肯自己一个人睡,我们开着空调暖风,久久仍觉得寒冷,不知道是天冷还是心冷?无论从他那里,还是自己这里,都无法得出标准答案。
2月28日
次日中午,老友佳佳约了一群年轻艺术家在杨家坪外婆桥餐厅吃饭,希望我出面帮他们组织一次展览。这天的雪依然下得好大,好不容易搭上从江北前往杨家坪的的士。记得上次有对雪的记忆是1987年,那一年春季的某天因为下雪而停课,原因倒不是天气严酷,而是因为下雪日的罕见,老师带着全班的小朋友手牵手在体育场转圈,花花绿绿的小伞,还有幼稚的童声回荡,那是一种叫做“唱游”的一年级小朋友特有课程,多年以后,和别人求证时,几乎没有人能记起这一点,但或许老周记得。时光流转,20年过去了,整整二十年……当年那些手牵手的小朋友们大多不知所踪。从江北到杨家坪也再也不需要从两路口绕行,到达杨家坪时,雪还在飞舞。天气太冷,总觉得自己是赤身裸体地站在雪地里。回到重庆的这两天,自己几乎完全封闭了内心,或许正是因此,外部的一切事情都变得不太顺利。见到佳佳和年轻的艺术家们,年轻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充满希望的微笑,与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相映成趣。熟悉的感觉,相信当年我在走进清华园时也还拥有类似的笑容。佳佳是一位称职的老师,毫无疑问,与他的热情相比,我觉得自己完全心不在焉。发现这一点有些让我惊异,因为一向以为自己对事业是绝对尊重并努力的。这时的我就像另外一个我站在饭桌边看着自己一般。从母亲开始生病手术时开始,工作状态一直非常低靡,实际上就是这样,只不过回到北京后的那段时间一直给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满满的,以为只要不断地有事可做就不会再回忆,以为逃避就等于遗忘。似乎这几个月就记得这么几件事情:不分昼夜地工作、和不同的人吃饭、在健身房流汗、和不同的朋友在不同的钱柜K歌。作为策展人,我似乎理所当然应该是饭局的主角和主持者,但实在没有心情,只想看着窗外的雪花发呆。佳佳或许是习惯了精力充沛而活跃的我,所以看我的眼神显得有点陌生。老谭习惯略带褒义地将那种活跃称之为“贱”,但这会儿实在不在状态。星座这玩意儿说不信吧,也有点道理,想起来那天在顺顺屋里玩“杀人游戏”,他的一个朋友莫名其妙一口咬定我是双子,而我也不知何故一口咬定他是天蝎,而事实也正是如此。有时候也很烦自己两种极端的性格。偏偏是在这种时候,谁都不想理,干脆让他们看着我吃饭算了。按道理应该是觥筹交错、大谈艺术和理想的乱哄哄饭局,被我搞成了安安静静的食堂进餐,学生需看老师脸色行事。学生难受,装模作样的老师更难受。好不容易混到饭局结束,已经下午三点,去了其中两个学生工作室看了几张不痛不痒的作品。走过那些熟悉的小路,路面铺满雨水和落叶。尽管黄桷坪大街早已在短短的几年间面目全非,然而,绕过前面,后街几乎丝毫没变,连每棵树的形状都还记得。路过从前常去的一个朋友家,不知道现在谁住着,不知道这个朋友如今可好……如约和娟去逛逛街,想来,这几乎是我们这几年最惯常的另一种娱乐——除了上网。去到熟悉的房间,看着她,已经没有了再碰碰她脸庞的勇气,才明白,原来“关系”二字并不仅仅是语言游戏。
就在杨家坪富安和新世纪逛,富安是以前常去的商场,那里有很多记忆,三个多月前还在这里因为给她买包而导致“百丽”柜台某营业员失业。新世纪是我离开重庆后这边新开的商城,很少去。回家需要给亲戚朋友带点小礼物,实际上在回重庆之前,已经在北京转过不少地方,不知道应该买什么,因为从前都是她负责的。本来以为自己对她没有依赖,但或许我错了。还是让她选吧,这方面,我大约是真的不太在行。然后去“豪客来”吃西餐,和上次俞可他们来北京时在长虹桥吃的那家西餐厅相比,这家餐厅无疑相当“麦当劳”化。实际上,三个月前我们曾在这同一家餐厅吃过一次饭,故地重游,只是已不再可能像从前那样轻松。吃完饭,打算送她回去。自从杨家坪步行街修建完成以后,这里打车变得不容易,8年前,此地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公路转盘,今天却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步行街,满是商场的灯火辉煌和路人的行色匆匆。我看着向这边飞奔过来的车流,仔细寻找着是否有亮着红灯的空车。发现前面站着的某人仿佛很面熟,像婉婉的男朋友。我转头向后望了一眼,婉婉正好站在我的身后。无巧不成书,这句话看来的确不是凭空捏造的。婉婉知道我和娟分手的事情,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来。她盯着我们,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尴尬,男友阎冰则扛着一个巨大的纸箱,不知是顺其自然还是没话找话地和我瞎聊。今年应该是他们恋爱的第二年还是第三年,我记不清楚了,总之是婉婉第一次恋爱,一切还算顺利,今年春节准备回阎冰老家长春过年。想起来去年这个时候我们还一起在凤凰山K歌,好快,一整年就这么过去了……记得念小学的时候,总是盼望周末,盼望寒暑假,每个学期都是那么遥遥无期,实在长得让人绝望。然而,如今,一年一年转瞬即逝,又实在可怕。车来了,我让婉婉和阎冰先上车回家。打车的人越来越多,我站在路边,对她说:“不太好打车”,她回答:“没关系,这里是不太好打车”,觉得客气而陌生……我让司机把车停在小区门口,她下车回家,我呆坐在车上,以前这时都是我们俩一起下车,拎着大包小包回家的,这次,将不得不走上不同的道路。我关上门,车徐徐离开。想起来有张光盘放在她的包里,我让司机停住,下车朝她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雨停了,空气里潮湿的味道还在,路灯一如既往地昏黄,有点像某个电影中的场面,或者是我有点幻觉。我控制了一下情绪,拿回光盘,上车离开。
和老殷坐在冰冷的客厅里,窗外一片漆黑,空调开到30度,暖气依然没有在房间流动,也许是因为空间太大。手机震动了一声,娟发过来的消息,“昨晚已看到你的未接电话我就哭了。然后擦干眼泪,给黄云璨他们说我先走了。在车上忍不住一直哭着。到了老巢也控制不住。”心里酸了一下。老殷的狗在客厅来回的上蹿下跳,想想它的生活也不错,总之没有那么多烦恼。
2月29日
早上醒来,已经快11点,老殷已经上班去了,我随便吃了点东西,老殷打来电话,叫我去他单位旁边一家餐馆吃饭。我打车过去,老殷在前天吃饭的那家餐馆门口等我,还有他的一位同事在。老殷在接一个长长的电话,听语调,应该是他父母中的一个。老殷焦急的说着话,我和他的同事聊着一些不着边际、不同不痒的话题。吃过午饭,老殷决定应某个邀请去杨家坪,但在半路又改变主意,决定去上班。我在迷惑中打了一个车去美院。展览计划有些改变,我在老巢和昨天的两个艺术家代表见面,一个北京回来的画家朋友正好也在。一群人在酒吧呆坐着,实在不想说话,就想这样一直坐着,没有语言,没有表情。年轻的艺术家总想被人了解,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的作品和对艺术的看法,老套而无聊。有点听不下去,打发几个人离开,去了另外一个艺术家工作室转转,他的作品实在无法和他的健谈联系起来。感觉有点疲惫,决定不和他们吃饭,打车回到石桥铺,找到下班的老殷,去江北北城天街的一家云南菜吃饭。尽管有老殷的一个朋友在,他依然闷闷不乐地呆坐着,就像我下午在酒吧里所干的那样,气氛不太活跃。无奈,我和他的朋友没话找话的聊着。好不容易,终于吃完饭,送他朋友回了家。老殷开着车,飞奔在嘉陵江大桥上,相顾无言。静谧的夜,大桥两边的路灯无精打采的亮着,照不到更远的地方,黑夜一阵阵袭来。
车停在小区门口,不太清楚老殷为何在这里停下来。“找个酒吧喝点酒”,老殷说。我说,“随便”,真的是随便,无论做什么都差不多,既没有特别悲伤,也没有丝毫兴奋,有的,只是无奈。我想老殷感觉也差不多,或许他也并不特别想去喝酒。“先回家喂狗,然后去小兰买火车票”,老殷继续说着,把车开回车库。小兰过几天要回家,老殷还惦记着给她买火车票。新的江北火车站修建得如同机场一般,宏伟,但陌生。车票提前五天预定,没买着票,遂离开阴雨绵绵的火车北站。回到老殷家,同感阴冷潮湿,这种感觉对于我而言是绝对的,离家几年,似乎已经不大习惯这样的天气;但对于他而言则是相对的,只因缺少了某种习惯的存在。老殷不习惯一个人睡觉,而且不想在自己的主卧睡,诺大的公寓,我们俩睡在客房里。被子湿湿的,聊着聊着,睡着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为什么?居然睡着了!
2月30日
醒来睁开双眼,老殷已经上班去了,窗外没有阳光,玻璃上一片模糊的雾气。洗漱完毕,听见老殷的狗在卫生间狂叫。我泡了一杯铁观音,开着空调,坐在透凉的皮沙发上。沙发质量很好,但坐上去感觉冷。空调周围的空气渐渐暖和起来,但墙壁和所有家具无一不是冰冷的。无奈,只好捧着杯子,零距离面对空调暖风口站着,不知道今天又该如何打发……来到那间熟悉的房间,娟的家。她用电吹风吹着打湿的袖口,天气还是没有变化,冷得一塌糊涂。决定去逛逛解放碑,她要去买一双鞋。坐轻轨到达解放碑,又一个熟悉的地方,曾经逛遍这里的大街小巷,银座百货破产关闭,新开了美美百货,商厦林立的世界。先去解放碑的电脑城给他买耳机和数据线,那也是学TOEFL的装备。这里还是2001年初来过,现在早已没有当时热闹的情景,大多数商铺大门紧闭,仅有的几家生日也非常萧条,老板们聚在一起打牌,或独自玩游戏,几乎感觉不到电脑城的气氛。这里的几个商场都没有她穿的号码,于是转道去江北。去年10月份回来的时候,曾和老殷老李在江北的北城天街吃过一次饭,其繁华,堪比解放碑。夜幕下的山城,摩天大楼鳞次节比,很难想象,上千人同时在一栋大楼里走来走去,曰逛街,其不可思议之处正如地铁,那么多人同时在一个地下的铁盒子内迅速移动。靴子有娟喜欢的颜色,适合的尺码。作为补给的生日礼物,我给她买下来,尽管她一再拒绝。有时候真觉得似乎亏欠她,但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弥补,或许是因为心里还有牵挂,无法割舍。打车送她回黄桷坪,在老鸭汤吃饭,以前她一直说,身体不好,需要喝点汤补充营养的。
从娟家出来,我跨出大门,给老殷电话,一次,两次,三次……总是处于接通,但无人接听状态。手机快没电了,如果突然断电,我又找不着老殷,不知道晚上又该何去何从?接着给老李打了一个电话,他在沙坪坝和一群朋友喝酒、吃火锅。我打车过去,的士司机属于话很少的那种,我坐在副驾的位置上,看着外面飞逝的街景,正如我们的人生,逝者如斯——突然想起来,这是我离开北京这天,为“先声画廊”三位德国艺术家作品展所命的主题,老板觉得太悲凉,或许是这样,这段时间以来,什么时间不悲凉呢?我开始检索记忆,找不到答案。电话响起来,我看着屏幕,半个大头,是老殷的来电。拿起电话接通,正要问他在哪里,听筒里传来一声怒吼,貌似老殷,其实也是的,只不过不太习惯他的这种状态,以前没有见到过。我喂了一声,然后问他在哪里?老殷开始又哭又闹,似乎整个人完全失去控制。如果不是喝醉了,几乎不会有其它可能。
“喝酒了?”
“我喝醉了。”
“在哪里?”
“小区门口。”
“哪个门?”
“大门…啊…”
“车呢?”
“不知道。”
“现在什么状况?”
……
“等我马上过来。”一边催促司机,一边给老李电话,让他出来等我。找到老李,他又应酬了几分钟,一起打了一辆车去老殷家,娅琳不放心,也一起跟来。在小区两个门口找了一圈,没见到老殷。忽然发现他家的灯亮着。于是上楼,敲开门。还没来得及脱鞋,就听见老殷的嚎叫。他大姨、小姨父和表姐站在客厅中间,老殷躺在沙发上,半盖着一床被子,头吊在外面呕吐,几乎埋到垃圾桶里。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巨大的、发酵过后的酒味。大姨问道:“你们怎么来了?知道怎么回事吧?”其实之前大致也已经猜测出来了,这样的时候,还能有什么事呢?老殷几乎要从沙发上翻下来了,没办法,只好由老李堵着他的身子,我捧着他的头,就这么让他的身体一半在沙发上,一半在我们手上托着。老殷一边大哭一边流鼻涕,各种体液如泻闸般流在我的裤管上——好像我只穿了一条裤子回重庆……有的人醉酒后会很安静地睡觉,既不吵也不闹,很遗憾老殷正是表现相反的那一种。狗突然叫起来,可能是因为一天没有喂食。老殷或许也听见了,又开始折腾起来,“我的狗,我的狗……我的狗……我的狗……”大姨也拿他没办法,只好把狗放出来。狗的名字叫“兰狗儿”,有点怪,但我们知道是因为小兰而取的。“兰狗儿”从笼子里跳出来,不知道是因为饿极了,还是因为获得自由,异常兴奋,跑过来在老殷身边转来转去。老殷腾出一只手,一把逮住他的狗,看得出来,力量非常大,狗没有跑开。老殷不断地用力抚摸它,我们担心他的“兰狗儿”会不会夭折在他的抚摸之下。“你们看,我的狗,他知道我难受……他知道我难受,你们看啊……”老殷饱含深情地不断重复这几句话,这场景,实在让人心酸。说完四川话版本,老殷开始换用普通话继续重复着这些话,我和老李看着他迷糊的眼,哭笑不得。从来不存在彻头彻底的醉,正如没有彻头彻底的爱恨。狗开始用温热湿润的舌头舔老殷的脸,舔了一下嘴,老殷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别让他舔我的脸”,我抓开狗,“兰狗儿”在一边狂吠,老殷继而又恢复醉酒状态,“我的狗,我的狗……”。
也许是折腾累了,老殷渐渐入睡。我们让大姨和小姨父回家,他们就住在旁边的公寓,留下电话,叮嘱一番然后离开。我和老李继续保持僵硬的姿势,直到他睡熟。“弄到床上去吧”,老李对我说。“好”,我回答,并试图抬起他的肩。老李开始抬他的脚。原来人没有意识的时候,确实是完全没有任何意识。我们抬着老殷身体的两端,但臀部一下从中间陷落下去,一个巨大的“V”字。没办法,只好重新将他竖起来,我和老李各扶一肩。总算弄上床,脱掉外套和裤子,盖上厚厚的被子。老殷蜷缩成一团,我和老李累得全身乏力,感觉有点凄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仍然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也完全弄不清楚他的车在哪里。待老李吃完老殷老板从法国带回来的巧克力后,我让老李和娅琳赶快回去休息。这天老李的母亲从开县过来看他生病住院的小姨,还不知道他们母子是否见过面了。送走他们俩,我拖着疲倦的身躯,洗漱完毕,上床躺下。尽管已经累得睁不开双眼,但内心却丝毫没有睡眠的冲动。短短的几天,这都是什么生活?我打开电脑,开始记述这几天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