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此《包身工》在现行高一课本中被删除之际,留文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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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身工》作者夏衍生平
夏衍(1900.10.30—1995.2.6)原名沈乃熙,1900年生于浙江杭州。1919年在家乡参加“五四”运动。1920年,他赴日本留学,开 始接受马克思主义。1924年,他经孙中山先生介绍加入中国国民党,担任国民党驻日总支部常委兼组织部部长。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他加入中国共产党, 从事工人运动及翻译工作,译有高尔基的《母亲》等外国名著。1929年,他参加筹备左翼作家联盟,次年当选“左联”执行委员。1933年以后,他担任中共 上海文委成员、电影组组长,成为我国进步电影的开拓者、领导者,先后创作了电影剧本《狂流》、《春蚕》、《风云儿女》、《压岁钱》,话剧《秋瑾传》、《上 海屋檐下》及报告文学《包身工》等,对30年代进步文化产生了巨大影响。抗日战争爆发后,夏衍在上海、广州、桂林、香港主办《救亡日报》、《华商报》,后 辗转到重庆,任中共南方局文化组副组长,在周恩来直接领导下主持大后方的文化运动,特别是戏剧运动,同时从事党的统一战线工作,曾任《新华日报》代总编 辑,创作了《一年间》、《法西斯细菌》、《芳草天涯》等多部话剧。抗战胜利后,他先后在上海、南京和香港等地领导党的文化工作。 1949年5月上海解放后,他先后任上海军管会文管会副主任、中共华东局宣传部副部长、上海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上海市文化局局长、上海市文联主席等 职。1955年后,他历任文化部副部长、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人民对外文化协会副会长等职,曾改编创作《祝福》、《林家铺子》、《革命家庭》和《烈火中永 生》等电影剧本,撰写了《写电影剧本的几个问题》等理论专著,这些作品已成为中国电影宝库中的经典,有着久远的艺术生命力。“文化大革命”中他受到林彪、 “四人帮”的残酷迫害。1977年后,他先后担任对外友协副会长、中日友协会长、中国文联副主席、第五届全国政协常委等职。1982年,他当选为中顾委委 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主席、对外友协顾问、中日友协顾问、中国作协顾问。他衷心拥护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方针、政策,拥护邓小平建设有中国特色社 会主义的理论,热情肯定和高度赞扬党的改革开放政策和各项事业发展的伟大成就。1994年10月,国务院特授予他“国家有杰出贡献的电影艺术家”荣誉称 号。
1995年2月6日在北京逝世。
著作书目:
《高尔基传》(传记)1932,良友
《赛金花》(话剧)1936,生活
《自由魂》(后改名《秋瑾传》,话剧)1937,生活;1950,开明
《日本的悲剧》(杂文集)1937,上海大时代出版社
《上海屋檐下》(话剧)1937,戏剧时代出版社
《血写的故事》(报告文学集)1938,黎明书局
《包身工》(报告文学集)1938,广州离骚出版社
《一年间》(话剧)1939,生活;改订本更名《天上人间》,1944,重庆美学出版社
《白云故乡》(电影剧本)1939,大地
《小市民》(剧本集)1940,新知
《愁城记》(话剧)3941,剧场艺术社
《此时此地集》(杂文集)1941,文献
《心防》(话剧)1941,新知
《水乡吟》(话剧)1942,群益
《长途》(杂文集)1942,桂林集美书店
《风雨同舟》(剧本,又名《再会吧,香港》)与田汉、洪深合著,1942,桂林集美书店
《戏剧春秋》(话剧)与宋之的、于伶合著,1943,重庆末林出版社
《草木皆兵》(话剧)与于伶、宋之的合著,1944,新知
《法西斯细菌》(话剧,又名《第七号风球》)1944,重庆文章出版社
《边鼓集》(杂文集)1944,重庆美学出版社
《离离草》(话剧)1945,昆明进修教育出版社
《芳草天涯》(话剧)1945,重庆美学出版社
《劫余随笔》(杂文集)1948,香港海洋书屋
《春寒》(长篇小说)1949,人间
《蜗楼随笔》(杂文集)1949,人间
《夏衍剧作选》1953,人文
《考验》(话剧)1955,人文
《写电影剧本的几个问题》(评论集)1959,电影
《夏衍选集》1959,人文
《杂文与政论》(杂文集)1959,北京
《电影论文集》1961,电影
《夏衍近作》1980,四川人民
《夏衍杂文随笔集》1980,三联
《劫后影谈》(评论集)1980,电影
《夏衍论创作》(评论集)1982,上海文艺
《杂碎集》(评论集)1983,四川人民
《生活。题材。创作》(评论集)1983,湖南人民
《夏衍剧作集》(l-3册)1984—1986,戏剧
《夏衍电影剧本集》1985,电影
《懒寻旧梦录》(回忆录)1985,三联
《复活》(剧本)改编,俄国托尔斯泰原著,1943,重庆美学出版社
《我的一家》(电影文学剧本)据陶承同名回忆录改编,1959,电影;1980年出版时改名《革命家庭》
《烈火中永生》(电影文学剧本)据罗广斌、杨益言《红岩》改编,1979,电影
《憩园》(剧本)改编,巴金原著(出版年代不详)四川人民出版社
包身工制度20世纪三十年代在纺织业中出现。可是纺织业培养新工人主要靠养成工。据1934年上海银行的调查,著名的申新三厂、四厂适应推行标准工作法和 发展的需要,从1932年7月起设立养成班,大规模培养养成工。“学艺期间,定为三月,期内膳宿,均由厂中供给。第一月给予一元津贴,第二月一元五角,第 三月两元。其工作时间,在学艺期中,每日八小时学艺,三小时授课。如三月期满艺成,可与普通工人同样以货计资。而工作时间亦延长至十二小时(但实际工作时 间仅十一小时,即午前九时,午后三时,各予以十五分钟之休息,正午十二时午餐,则休息三十分钟),每日除工作外,仍需授课一小时。”7从工厂来说,无论是 养成工还是包身工,所付资金是一样的,但有黑社会背景的包工头克扣了包身工应得的收入。因此,包身工问题的实质是黑社会渗入工人的培养和管理,与其说是资 本家的残忍,毋宁说是政府无能,没有好好取缔、打击压迫工人的黑社会帮派势力。
正文:
旧历四月中旬,清晨四点一刻,天还没亮,睡在拥挤的工房里的人们已经被人吆喝着起身了。一个穿着和时节不相称的拷绸衫裤的男子大声地呼喊:“拆铺啦!起来!”接着,又下命令似地高叫:“‘芦柴棒’,去烧火!妈的,还躺着,猪猡!”
七尺阔、十二尺深的工房楼下,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十六七个被骂做“猪猡”的人。跟着这种有威势的喊声,充满了汗臭、粪臭和湿气的空气里,很快地就像被搅动 了的蜂窝一般骚动起来。打呵欠,叹气,叫喊,找衣服,穿错了别人的鞋子,胡乱地踏在别人身上,在离开别人头部不到一尺的马桶上很响地小便。女性所有的那种 害羞的感觉,在这些被叫做“猪猡”的人们中间,似乎已经很迟钝了。她们会半裸体地起来开门,拎着裤子争夺马桶,将身体稍稍背转一下就公然在男人面前换衣 服。
那男子虎虎地向起身慢一点的人的身上踢了几脚,回转身来站在不满二尺阔的楼梯上,向楼上的另一群人呼喊:“揍你的!再不起来?懒虫!等太阳上山吗?”
蓬头,赤脚,一边扣着钮扣,几个还没睡醒的“懒虫”从楼上冲下来了。自来水龙头边挤满了人,用手捧些水来浇在脸上。“芦柴棒”着急地要将大锅子里的稀饭 烧滚,但是倒冒出来的青烟引起了她一阵猛烈的咳嗽。她十五六岁,除了老板之外大概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姓名。手脚瘦得像芦柴棒一样,于是大家就拿“芦柴棒”当 了她的名字。
这是上海杨树浦福临路东洋纱厂的工房。长方形的用红砖墙严密地封锁着的工房区域,被一条水门汀的小巷划成狭长的两 块。像鸽笼一般,每边八排,每排五户,一共是八十户一楼一底的房屋,每间工房的楼上楼下,平均住宿三十多个人。所以,除了“带工”老板、老板娘、他们的家 族亲戚和穿拷绸衣服的同一职务的打杂、“请愿警”等之外,这工房区域的墙圈里面,住着二千个左右衣服破烂而专替别人制造纱布的“猪猡”。
但是,她们正式的名称却是“包身工”。她们的身体,已经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包给了叫做“带工”的老板。每年??特别是水灾、旱灾的时候,这些在日本厂里有 门路的带工,就亲身或者派人到他们家乡或者灾荒区域,用他们多年熟练了的、可以将一根稻草讲成金条的嘴巴,去游说那些无力“饲养”可又不忍让他们的儿女饿 死的同乡:“还用说?住的是洋式的公司房子,吃的是鱼肉荤腥。一个月休息两天,我们带着到马路上去玩耍。嘿,几十层楼的高房子,两层楼的汽车,各种各样好 看好用的外国东西……老乡!人生一世你也得去见识一下啊!??做满三年,以后赚的钱就归你啦!我们是同乡,有交情。??交给我带去,有什么三差两错,我还 能回家乡吗?”
这样说着,咬着草根树皮的女孩子可不必说,就是她们的父母,也会怨恨自己没有跟去享福的福分了。于是,在预备好了 的“包身契”上画上一个十字,包身费一般是大洋二十元,期限三年,三年之内,由带工的供给食宿,介绍工作,赚钱归带工的收用,生死疾病一听天命,先付包洋 十元,人银两交,“恐后无凭,立此包身契据是实。”
福临路工房的二千左右包身工,属于五十个以上的带工所管。她们是替带工赚钱的 “机器”。所以,每个带工所带包身工的人数,也就表示了他们的排场和财产。少一点的三十五十,多一点的带到一百五十个以上。排场大的带工,不仅可以放债, 买田,造屋,还能兼营茶楼、浴室、理发铺一类的买卖。
四点半之后,当晨光初显的时候,水门汀路上和巷子里,已被 这些赤脚的乡下姑娘挤满了。她们有的在水龙头旁边舀水,有的用断了齿的木梳梳掉紧粘在头发里的棉絮,有的两个一组两个一组地用扁担抬着平满的马桶,吆喝着 从人们身边擦过。带工老板或者打杂的拿着一叠叠的名册,懒散地站在正门出口??好像火车站剪票处一般的木栅子前面。楼下的那些席子、破被之类收拾了之后, 晚上倒挂在墙壁上的两张板桌放下来了。十几只碗,一把竹筷,胡乱地放在桌上,轮值烧稀饭的就将一洋铅桶浆糊一般的薄粥放在板桌中央。她们的伙食是两粥一 饭,早晚吃粥,午饭由老板差人给她们送进工厂。所谓粥,是用乡下人用来喂猪的豆腐渣加上很少的碎米、锅巴等煮成的。粥菜?这是不可能有的。有几个“慈祥” 的老板到菜场去收集一些菜叶,用盐一浸,这就是她们难得的佳肴。
只有两条板凳,??其实,即使有更多的板凳,这屋子也不能同时容 纳三十个人吃粥。她们一窝蜂地挤拢来,每人盛了一碗,就四散地蹲伏或者站立在路上和门口吃。添粥的机会,除了特殊的日子,比如老板、老板娘的生日,或者发 工钱的日子之外,通常是很难有的。轮着擦地板或倒马桶的,常常连一碗也盛不到。洋铅桶空了,轮不到盛第一碗的还捧着一只空碗。于是老板娘拿起铅桶到锅子里 去刮一下锅巴、残粥,再到自来水龙头边去冲上一些冷水,用她那刚梳过头的油手搅拌一下,气烘烘地放在这些廉价的“机器”们前面。
“死懒!躺着死不起来,活该!”
十一年前内外棉的顾正红事件之后,尤其是四年前的“一·二八”战争之后,日本厂家对于这种特殊的廉价“机器”的需要突然地增加起来。他们大量用这种没有“结合力”的“包身工”来代替普通的自由劳动者。据说这是一种极合经济原理和经营原则的方法。
第一,包身工的身体是属于带工老板的,所以她们根本就没有“做”或者“不做”的自由。她们每天的工资就是老板的利润,所以即使在她们生病的时候,老板也 会很可靠地替厂家服务,用拳头、棍棒或者冷水来强制她们去做工。就拿上面讲到过的“芦柴棒”来做个例吧(其实,这样的事倒是每个包身工都会遇到的),有一 次,在一个很冷的清晨,“芦柴棒”害了急性的重伤风而躺在床(其实这是不能叫作床的)上了。她们躺的地方,到了一定的时间是非让出来做吃粥的地方不可的。 那一天,“芦柴棒”实在不能挣扎着起来了,她很见机地将身体慢慢地移到屋子的角上,缩做一团,尽可能地不占屋子的地位。可是在这种工房里面,生病躺着休息 的例子是不能开的。一个打杂的很快地走过来了。干这种职务的人,大半是带工的亲戚,或者是在地方上有一点势力的流氓,所以在这种地方,他们差不多有生杀予 夺的权力。“芦柴棒”的喉咙早已哑了,用手做着手势,表示没有力气,请求他的怜悯。
“假病!老子给你医!”
打杂的一手抓住“芦柴棒”的头发,狠命地把她提起来往地上一摔。“芦柴棒”手脚着地,打杂的跟上去就是一脚,踢在她的腿上,照例又是第二、第三脚。可是 打杂的很快地就停止了。据说那是因为“芦柴棒”那突出的腿骨,碰痛了他的脚趾。打杂的恼了,顺手夺过一盆另一个包身工正在摸桌子的冷水,迎头泼在 “芦柴棒”头上。这是冬天,外面在刮寒风,“芦柴棒”遭了这意外的一泼,反射地跳起来。于是在门口刷牙的老板娘笑了:“瞧!还不是假病!病了会好好地爬起 来?一盆冷水就医好了!”
第二,包身工都是新从乡下出来,而且大半都是老板的乡邻,这在“管理”上是极有利的条件。厂家除了在工 房周围造一条围墙,门房里置一个请愿警,门外钉一块“工房重地,闲人莫入”的木牌,使这些乡下小姑娘和外界隔绝之外,将管理权完全交给了带工老板。这样, 早晨五点钟由打杂的或者老板把她们送进工厂,晚上六点钟接领回来,她们就永远没有和外头人接触的机会。所以包身工是一种“罐装了的劳动力”,可以“安全 地”保藏,自由地使用,绝没有因为和空气接触而起变化的危险。
第三,那当然是工价的低廉。包身工由带工带进厂里,厂方把她们叫做 “试验工”和“养成工”。试验,意思是试验有没有工作的能力;养成,意思是将一个“生手”养成“熟手”。最初,工钱是每天十二小时大洋一角至一角五分,工 作是不需要任何技术的扫地、开花衣、扛原棉、送花衣之类。几个星期之后就调到钢丝车间、条子间、粗纱间去工作。一些在日本通常是男工做的工作,在这里也由 这些工资不及男工三分之一的包身工们担负下来。
五点钟,上工的汽笛声响了。红砖“罐头”的盖子??那扇铁门一推开,带工老板就好像赶鸡鸭一般把一大群没锁链的奴隶赶出来。包身工们走进厂去,外面的工人们也走进厂去。
织成衣服的一缕缕的纱,编成袜子的一根根的线,穿在身上都是光滑舒适而愉快的。可是从原棉制成这种纱线的过程,就不像穿衣服那样的愉快了。纱厂工人的三大威胁,就是音响、尘埃和湿气。
没有人关心她们的劳动条件!这大概是自然现象吧,人在这三种威胁下面工作,更加容易疲劳。但是野兽一般的“拿摩温(工头)和“荡管”(巡回管理的上级女 工)监视着你。只要断了线不接,锭壳轧坏,皮辊摆错方向,乃至车板上有什么堆积,就会遭到毒骂和毒打。包身工是“拿摩温”和“荡管”们发脾气和使威风的对 象。在纱厂,活儿做得不好,罚规大抵是殴打、罚工钱和“停生意”三种。那么,从包身工所有者??带工老板的立场来看,后面的两种当然是很不利的了。罚工钱 就是减少他们的利润,停生意非特不能赚钱,还要贴补二粥一饭,于是带工头不假思索地爱上了殴打这办法了。每逢端节重阳年头年尾,带工头总要送礼给“拿摩 温”们。那时候他们就会拍马地说:“总得请你帮忙,照应照应。我们的小姑娘有什么事情,尽管打,打死不要紧,只要不是罚工钱停生意。”
打死不要紧,在这种情形之下,包身工当然是“人得而欺之”了。有一次,一个叫做小福子的包身工整好了烂纱没有装起,就遭了“拿摩温”的殴打,恰恰运气 坏,一个“东洋婆”(日本女人)走过来了,“拿摩温”为着要在主子面前显出他的威风,和对东洋婆表示他管督的严厉,打得比平常格外着力。东洋婆望了一会, 也许是她不欢喜这种不“文明”的殴打,也许是她要介绍一种更“合理”的惩戒方法,走近身来,揪住小福子的耳朵,将她扯到救火用的自来水龙头前面,叫她向着 墙壁立着;“拿摩温”跟着过来,很懂东洋婆的意思似地,拿起一个丢在地上的皮带盘心子,不怀好意地叫她顶在头上。东洋婆会心地笑了:“这个小姑娘坏得很, 懒惰!”
“拿摩温”学着同样生硬的调子说:“这样她就打不成磕睡了!”
这种“文明的惩罚”,有时候会叫你继续到两小时以上。两小时不做工作,赶不出一天该做的活儿,那么工资减少而被带工老板殴打,也就是分内的事了。殴打之外还有饿饭、吊起、关黑房间等等方法。
在一种特殊的优惠的保护之下,吸收着廉价劳动力的滋养在中国的日本纱厂飞跃地膨大了。单就这福临路的日本厂子讲,一九○二年日本大财阀三井系的资本收买 大纯纱厂而创立第一厂的时候,锭子还不到两万,可是三十年之后,他们已经有了六个纱厂,五个布厂,二十五万个锭子,三千张布机,八千工人和一千二百万元的 资本。美国的一位作家索洛曾在一本书上说过,美国铁路的每一根枕木下面,都横卧着一个爱尔兰工人的尸首。那么,我也这样联想,日本纱厂的每一个锭子上面都 附托着中国奴隶的冤魂!
“一·二八”战争之后,他们的政策又改变了,这特征就是“劳动强化”。统计的数字,表示着这四年来锭子和 布机数的增加,和工人人数的减少。可是在这渐减的工人里面,包身工的成分却在激剧地增加。举一个例,杨树浦某厂的条子车间三十二个女工里面,就有二十四个 包身工。一般的比例,大致相仿。即使用最少的约数百分之五十计算,全上海三十家日本厂的四万八千工人里面,替厂家和带工头二重服务的包身工总在二万四千人 以上。
两粥一饭,十二小时工作,劳动强化,工房和老板家庭的义务服役,猪一般的生活,泥土一般地被践踏???血肉造成的“机 器”,终究和钢铁造成的不同;包身契上写明三年期间,能够做满的大概不到三分之二。工作,工作,衰弱到不能走路还是工作,手脚像芦柴棒一般的瘦,身体像弓 一般的弯,面色像死人一般的惨,咳着,喘着,淌着冷汗,还是被压迫着做工。比如讲“芦柴棒”吧,她的身体实在太可怕了,放工的时候,厂门口的“抄身婆” (抄查女工身体的女人)也不愿意用手去接触她的身体:“让她揩点油吧?骷髅一样,摸着她的骨头会做恶梦!”
但是带工老板是不怕做恶梦的!有人觉得她太难看了,对老板说:“比如做好事吧,放了她!”
“放她?行!还我二十块钱,两年间的伙食、房钱。”他随便地说,回转头来对她一瞪,“不还钱,可别做梦!宁愿赔棺材,要她做到死!”
“芦柴棒”现在的工钱是每天三角八分,拿去年的工钱三角二分做平均,两年来带工老板从她身上实际已经收入二百三十块钱了!
像“芦柴棒”一般的包身工,每一分钟都有死的可能,可是她们还在那儿支撑,直到被榨完残留在皮骨里的最后的一滴血汗为止。
看着这种饲料小姑娘谋利的制度,我不禁想起孩子时候看到过的船户养墨鸭捕鱼的事了。和乌鸦很相像的那种怪样子的墨鸭,整排地停在船上,它们的脚是用绳子 吊住了的,下水捕鱼,起水的时候船户就在它的颈子上轻轻地一挤,吐了再捕,捕了再吐。墨鸭整天地捕鱼,卖鱼得钱的却是养墨鸭的船户。但是,从我们孩子的眼 里看来,船户对墨鸭并没有怎样虐待,而现在,将这种关系转移到人和人的中间,便连这一点施与的温情也已经不存在了!
在这千万被压榨的包身工中间,没有光,没有热,没有温情,没有希望……没有人道。这儿有的是二十世纪的技术、机械、体制和对这种体制忠实服役的十六世纪封建制度下的奴隶!
黑夜,静寂得像死一般的黑夜!但是,黎明的到来,毕竟是无法抗拒的。索洛警告美国人当心枕木下的尸首,我也想警告某一些人,当心呻吟着的那些锭子上的冤魂!